弹个车还是弹个“坑”：“大偷车”、神秘合同与保密协议
锌刻度
科技产生无穷新经济价值
”锌刻度记者/李觐麟
“1成首付弹个车，低月供，轻松还。”这则弹个车的广告，遍布了各大城市写字楼、住宅的电梯间，用洗脑的方式不断重复广告词，让弹个车的知名度迅速攀升。
不过就在近日，不少消费者向锌刻度记者投诉，弹个车广告与方案中所宣传的轻松购车，在实际交易中却困难重重，遍地是坑。
一成首付弹个车的广告四处可见
1/消费者亲历：从购车到退车，陷阱无处不在
在一个拥有546人的弹个车买家维权群中，充斥着因各种各样原因而需要维权的弹个车买家。在这个QQ群中待了两个星期，记者看到了他们的愤怒与无奈，同时也向他们了解到了诸多的一手信息。
在这个群体当中，弹个车被叫做“弹个坑”。他们告诉记者：“弹个车设下的坑太多了，简直处处都是陷阱。”
车辆品质成谜
赵晓东（化名）在2017年双十一以21500元的首付和4000元的月供，在弹个车买到了一辆Jeep自由光。赵晓东兴奋地期待着提取新车，但当车拿到手之后，烦心事才一件一件来到。
提车时，赵晓东发现后备厢玻璃上有明显的贴条痕迹，在咨询了客服之后，对方给出了“这属于正常现象”的说法。赵晓东便收起了疑心，后来车辆行驶到5000公里时，突然熄火，检测之后发现烧机油。随后继续行驶到18000公里后，检测结果显示需要更换发动机。因此，赵晓东开始质疑弹个车出售问题车辆。
另外在一年租约到期后，曾经在购车时承诺的“如果使用正常和还款正常，可以享受最优方案”，如今却不能兑现了。而在过去的一年当中，赵晓东并未出现逾期的行为，车辆也没有出过事故，但弹个车却要求缴纳车辆指导价的15%，以及首付款的10%才能过户。
随后赵晓东找到支付宝和弹个车的客服，但双方均未对此进行合理解释。过了整整一个月，赵晓东最终被拖成了逾期。
除此之外，记者在天猫上搜索弹个车旗舰店后，随机选择了几款销售靠前的车型，发现评论中均出现了反映车辆质量存在问题的追加评论。包括已行驶里程数不对、驾驶座渗水、车身有多处划痕等各类问题。
大搜车还是大“偷”车
无论是546人的QQ维权群还是180人的微信维权群中，大多数人都遇到了车辆被“偷”的问题。事实上，所有在弹个车上购买的车辆，第一年的车辆所有人都是浙江大搜车融资租赁有限公司及其分公司。
车辆行驶证上所有人显示为大搜车公司
因此，弹个车在每一辆售出车辆中都安装了GPS。当用户出现逾期、违约等行为时，弹个车就会通过GPS寻找到车辆，并且将其拖走。对于这一行为，不少车主认为这已属于偷盗行为，但一名车主就此向弹个车客服进行询问时，对方给出的回答却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
不少车主向记者表示，即便是自己存在逾期行为，但合同中并未写明逾期多久即会被弹个车采取拖车措施。同时，部分车主表示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收到弹个车的拖车通知，而弹个车的拖车时间通常都在后半夜。
在包头的熊立新（化名）遇到的情况十分特殊。在一年租约到期之后，熊立新选择了付齐尾款过户的购车方案，但是由于其自身有些情况，无法办理居住证，也就无法回当地落户。
随后，弹个车公司负责过户的工作人员小郭找到熊立新，告诉他不用办理居住证，也不用排队就能过户。但前提是需要缴纳1200元，熊立新拒绝支付这笔费用，并与其发生了争执。
2018年11月28日中午，熊立新的车被对方拖走。当时车里有1700元现金，在联系弹个车之后，客服表示会在3个工作日内把钱打回来。但到现在，熊立新也依旧没有收到这笔钱。熊立新向记者透露，其目前已向警方报案，并已立案，对方涉嫌盗窃。
拖车费用收款人为第三方公司
神秘合同始终不见踪影
在车主遇到车辆被拖走，被要求缴纳各项费用时，弹个车都会以合同规定来进行解释。但记者在调查过程中却发现，不少车主在购车前、购车时、购车后均未看见过合同。
“叶路高歌”在今年1月18日通过弹个车下单了一辆别克英朗，但他并没有去过线下门店，而是通过销售员的指令在网上下单。在交易之前和交易过程中，“叶路高歌”表示均未看到过相关合同细则。
交易完成后，“叶路高歌”通过弹个车APP能够找到一份协议，但也并不能看到完整版。直到“叶路高歌”拨打了弹个车客服电话之后，才终于看到了完整版协议。不过，“叶路高歌”告诉记者：“虽然我还没有拿到车，但是看到这份协议的时候，我就决定退车了，霸王协议实在是太多了。”
他认为，这份融资租赁协议中关于公里数的限制、维保店的指定以及过户时的费用问题均属于霸王条例。不过，即便他还未提车，但对方已经提出需要缴纳厂商指导价的5%作为违约金。目前，“叶路高歌”正准备向弹个车公司提起诉讼。
而相比“叶路高歌”这样已经看到了协议的人，刘亚瑞（化名）已经拿到车接近三个月的时间，但合同的踪迹却从未见过。
刘亚瑞在去年10月28日，通过弹个车购入了一台比亚迪宋MAX。提车之后，他试图通过APP查找电子版购车合同。但无论怎样操作，页面始终都只显示“系统异常”。
为此，刘亚瑞向弹个车客服询问具体情况，并要求对方发一份电子档合同到他的邮箱。一个多月时间过去后，刘亚瑞始终没有收到邮件，打开APP也始终显示“系统异常”。
这样的案例众多，车主们不是压根就没收到过合同，就是合同根本打不开。但出现问题以后，神秘的合同却又出现了。
更值得一提的是，一位名叫刘云东（化名）的车主向记者透露，一名大搜车公司的工作人员曾主动联系他解决问题，但当刘云东向对方询问合同中是否有明确条款说明逾期即可拖车时，对方表示“我们不会什么都写在合同里面。逾期就算违约，收车后会继续谈判用车方案”。
大搜车工作人员曾表示不会什么都写进合同
要维权，先签一份保密协议
当记者最初联系上这一群车主时，他们清一色地都持怀疑态度，甚至有不少人都直问：“你是不是弹个车的公关部派来的？”而后来，记者才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弹个车究竟有多厉害。
章悦（化名）曾与另外几名车主一同去往弹个车杭州总部进行维权，到了以后，弹个车工作人员一直以负责人不在的托词避免正面交锋。“他们也不赶我们，每天给盒饭和水，但也就是不解决的问题。”章悦说道。
后来到了第三天，章悦发现一行前来的人少了一个。原来，在当初组织的维权队伍中混入了不少弹个车的公关人员。一部分人负责潜在队伍中掌握情况，一旦维权的人要找上门，便通知负责人离开。另一部分人负责和大家打成一片，但采取逐个击破的方式解决个别情况。
根据部分车主提供的资料显示，“被公关”的车主需要与弹个车签订一份保密协议。其中明确写明“本协议签订并生效后甲乙双方基于协议约定的权利义务终止，乙方不得再以任意理由向甲方提出新索赔的索赔主张等不合理要求”。
同时，还规定了乙方在签订协议后需要遵守不向任意第三方透露协议内容、删除关于弹个车的不良言论贴吧内容、解散微信群、停止一切形式的投诉等。甲方则按照约定，退还给乙方包含部分首付、月供、服务费等费用。
事实上，那些原本积极维权，但在某一天突然退出群聊，删掉所有维权车主联系方式的车主，基本上就被大家认定为“被公关”了。
除此之外，记者在调查采访的过程中联系到的多位车主都曾表示“弹个车的客服电话太难打了，打一天能够接通两个都不错了”。
同时，因为弹个车的销售部、客服部、拖车部、贷款部之间相互独立，遇到问题只能向客服投诉，随后陷入漫长的等待，往往好几个月都收不到回应。
2/记者调查：新车与二手车一起卖
为了核实具体情况，记者多次拨打弹个车官网上显示的客服电话。一开始拨通后往往会提示正忙，请稍候。多次尝试后，电话终于接通，记者向对方表明来意后，客服人员表示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职权范围。随后，记者留下联系方式，等待对方回应。截至撰稿前，记者还未收到任何回复。
之后，为了实际体验一番弹个车的销售模式，记者随机走访了两家弹个车的线下实体门店。从外观上来看，两家门店选择的位置均不属于人流量较大的区域，并且门店面积较小。
店内通常配备两名员工，摆着两套简单的桌椅，看上去有些简陋。进入门店之前，记者注意到了店门口摆放的一张广告牌，上面提供了20多款车型的购买方案。而首付款中均包含购置税，并且赠送一年保险。
弹个车线下体验店
随后，记者进店向店员进行了更详细的咨询。首先，店员询问记者是否了解过弹个车。在记者表示只是看到过广告，并未深入了解之后，店员向记者介绍道“弹个车是阿里巴巴旗下的品牌，十分有保障”。
紧接着，这名店员展示出了一个二维码，让记者扫码后了解购车方案。在提供方案之前，首先需要进行征信审核和刷脸认证。不到五分钟，系统就提示记者已经通过审核，并且提供了三种不同的购车方案。
店员向记者展示金融方案
以2019款宝马3系为例，分别有首付3.23万元、月供7598元，首付4.85万元、月供6198元，首付6.47万元、月供4898元这三种方案。
根据平台所提供的方案，记者发现第一年的首付、月供、服务费以及第二年需支付的尾款加起来高于市场指导价，方案吸引人的地方主要就在于首付较低。具体而言，这款车市场价在31万元左右，并且4S店通常有优惠政策。但弹个车给出来的方案总价在34.87万元，贵了将近4万元。因此从方案来看，实际上是不划算的。
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根据车型的不同和方案的不同，会对后续是否能够续租车辆和退还车辆产生直接影响。
另外，对于车辆来源的问题，记者也向店员进行了咨询。首先是新车，该店员告诉记者，弹个车总公司和各大厂商有合作，新车直接由厂家运输过来。取车地址不是4S店，而是门店附近。
这一点，刘亚瑞的经历也能够证实。当时，刘亚瑞并不是在4S店提车，而是被工作人员通知来到了签约门店附近的一个停车场。“整个流程都很简单，实际上我自己也弄不清这是新车还是二手车。”刘亚瑞对记者说道。
提车地点通常是在门店附近
至于二手车车源，该店员告诉记者，弹个车平台上的二手车分为两种，一种是经弹个车租出后满一年，顾客退回来的车辆。另一种则是由弹个车与各地二手车代理商达成合作所提供的二手车车源。
证实了车源问题之后，记者进一步对“偷车事件”进行了了解。实际上，拖走车辆的工作人员并不属于弹个车，而是其他的第三方公司。根据车主提供的短信显示，提示车主逾期，将采取“收回保管”行为的信息与拖车后要求支付拖车费用的信息均采用个人号码。
而一直设置了防骚扰权限的车主无法接到这些私人号码发来的信息和电话，因此导致在未知的情况下逾期被拖车。并且拖车的费用也是打向第三方公司，多位车主收到的信息显示收款公司为大连辉亚博贸易有限公司。
据对方工作人员表示，根据车辆的价格、拖车难度来决定拖车费用。但最终费用也没有一个明确清单和标准，仅凭对方的一句话就要打款，不打款就会面临滞纳金一天一天的上涨。
除此之外，对于弹个车工作人员所提到的“弹个车是阿里巴巴旗下的品牌”这一点，记者通过天眼查搜索弹个车的所属公司北京搜车网科技有限公司，随后发现蚂蚁金服曾在C轮领投，阿里巴巴则在E轮和F轮参与投资，但这并不代表弹个车成为了阿里巴巴旗下品牌。
而出现在车主行驶证上所有人一栏中的浙江大搜车融资租赁有限公司，实际上与北京搜车网科技有限公司的高层高度重合。
天眼查显示两家公司高层高度重合
3/律师说法：“1成首付”违反汽车贷款政策的最新规定
针对记者调查采访过程中所了解到的弹个车消费者遇到的主要问题，记者联系到了北京志霖律师事务所律师赵占领和上海亿达律师事务所律师董毅智。两位律师就文中所提到的多种情况进行了专业解答。
锌刻度：央行和银监会联合发布的《关于调整汽车贷款有关政策的通知》中对汽车贷款的最高发放比例有严格限制，那么弹个车采用“1成首付弹个车”的方式是否违背这一规定？
赵占领：根据《关于调整汽车贷款有关政策的通知》，自用传统动力汽车贷款最高发放比例为80%，商用传统动力汽车贷款最高发放比例为70%；自用新能源汽车贷款最高发放比例为85%，商用新能源汽车贷款最高发放比例为75%。显然，首付比例至少15%，“1成首付弹个车”显然违反了汽车贷款政策的最新规定。
锌刻度：若因其第一年采用租赁的方式躲避了这一规定，那么在广告宣传中是否存在对消费者的欺诈行为？
赵占领：如果第一年采用租赁方式进行规避，“1成首付弹个车”就需要事先向消费者解释清楚，不能误导消费者，具体是否构成欺诈主要还是看广告宣传用语中的具体表述。
弹个车的广告中不断强调一成首付
锌刻度：不少用户因贷款逾期等因素被弹个车单方取消合同，并且在未告知的情况下将车辆拖走。随后要求用户支付拖车费、滞纳金等款项的费用，请问这个过程中是否存在违法行为？
赵占领：消费者的贷款逾期则构成违约，具体的违约责任主要看双方之间的合同约定，比如有的会约定将车辆收回，并约定了违约金。关于违约金，主要看其是否明显过高，是否超过实际损失的130%，如超过的话则可以要求法院或仲裁机构调整。
锌刻度：经核实，不少用户在购车成交之前都未收到协议或合同，有用户甚至在多次拨打客服电话要求发放合同的情况下，依旧未收到合同明细，弹个车是否有故意隐瞒的嫌疑？
赵占领：这个不是隐瞒，这个侵犯消费者的合法权利，消费者作为合同的一方当事人并且已经实际签订，有权要求商家提供一份双方签字盖章的合同文本。
锌刻度：有用户透露，自己曾被银行列为黑名单，无法进行贷款，但弹个车仍旧给予了购车资格。随后在一年租赁期限满之后，又以征信不合格为由不再提供分期贷款方案，要求用户全款购买或退车（这两项方案总价都高于市场指导价，并且包含诸多扣款费用）。这一过程中存在哪些问题？
董毅智：从这个行为来看，弹个车可能是为了冲业绩或者提高市场占有率，因此扩大的用户范围。这就类似于现金贷和校园贷，为了利润和业绩，该公司的利益能够覆盖这个风险，又或者说其愿意承担这个风险。但在这其中，关于各项费用的规定应该是双方进行合议之后产生。
锌刻度：总的来说，你觉得弹个车的商业模式是否存在一些问题？
董毅智：整个汽车金融行业目前都存在着一些问题。毕竟原本二手车市场以及汽车金融市场就鱼龙混杂，因此加入了互联网因素之后，仍旧无法单纯依靠平台自律和消费者监督投诉来实现市场良性发展。
未来这个商业模式是否可行，还有待时间检验。但监管部门加强监管力度，促进市场的完善和规范，是当前的重点。